释然与突然
潜航漫画玩具店,大部分的时间里,只有亚历山大一个人。
这里是亚历山大从教改所出来之后,新生活的起点。
‘也可能会是我的坟墓。’亚历山大曾在日记里写下这样的词句。
漫画玩具店面朝南方,店面不大。
门前的招牌和墙面装饰从未换过,仍然延用着米哈伊尔经营时所用的招牌装潢。
招牌由粉色蓝色和黄色霓虹灯管弯折制成,最上面是粉红色的「潜航」,下面则是亮黄色的小字:「漫画玩具」,然后用天蓝色和粉红色的灯管围起来,围成一个长方形的招牌。在白天的时候,霓虹灯不会亮起,只有褪色的粉字和黑色底板。
招牌的下方,是一扇对开的玻璃门和大片凸出的玻璃橱窗,玻璃橱窗里会摆放新品漫画和玩具用于展示。
门和橱窗的玻璃上,也同样装饰着霓虹灯,也同样只有粉色蓝色和黄色的灯管。
当夜晚来临,霓虹灯亮起的时候,「潜航」总是整个文化广场最引人注意的店铺,但也总会招来一些奇妙的不可言说的顾客。
亚历山大还在上大学的时候,玛丽娜带他来到这家名字叫做「潜航」的漫画玩具店。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亚历山大曾经问过米哈伊尔,为什么要把一家漫画店装修的像是一家成人用品商店?
米哈伊尔告诉他,因为上一家店就是一家成人用品店。而且,霓虹灯管里有三种颜色的灯管价钱最便宜,粉色、蓝色和黄色。
亚历山大还记得两年前,伊万的女朋友第一次来到店里,在那之后的第二天,伊万也问了他相同的问题,亚历山大也一样回答,和米哈伊尔的回答一个字都不差。
但真正的原因,亚历山大自己也说不清楚。毕竟,他早就知道,那些看起来像是霓虹灯的东西,里面早就是 LED 贴片了。
米哈伊尔决定退休的时候,亚历山大刚刚离开教改所,虽然隔了三年多不见,米哈伊尔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没有在这里找到玛丽娜,但米哈伊尔却找到了接手漫画玩具店的人。
虽然小店的门面差强人意,但里面确确实实是一个吸引人的去处。
米哈伊尔带走了一批最古老的漫画收藏,但还剩下大半的二手货,都由亚历山大接了手。加上亚历山大通过互联网搜罗全世界的本事,潜航可以算是圣彼得堡首屈一指的二手漫画玩具店了。
不过,吸引力也仅限于店内的商品。
因为商品多而杂,店面又不大,就只能尽可能的节约空间,只用几个漆成白色的铁架立在墙边,上面密密麻麻的塞满了包着塑料封皮的漫画。铁架顶上的平台也不能空着,层层叠叠的堆放着机器人模型和手办,只能搬着椅子才能取到。
因为三面墙都被铁架占据,制作手办和模型用的桌子,就只能贴着铁架放置,被桌子挡住的下半截铁架里,就用来放一些最少拿取的工具和杂物。
椅子是最简单的靠背椅,靠背椅的后面,则是用来做收银台的另一张桌子。这张桌子更高一些,可以站着使用。收银台上放着一台板式电脑,用来做收银和查找工作。模型多的时候,也会直接叠放在收银台上面。
收银台除了最上方的桌面,桌子的下方还有一个平台,平时用来放置一些需要短时间保管的财物或者商品。比如顾客已经挑好但还没有结账的玩具,或者是熟悉的顾客委托代管的财物。对于亚历山大来说最重要的,他总是随身携带的,就是眼前的这台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笔记本电脑。在他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将笔记本摆在这个平台上,自己坐在一个木质书箱上使用。
剩下的大件设备,比如台式电脑、模型打印机和自动喷涂设备之类,都安置在里面的小隔间里。
整个店里店外,比较起来,最好看的,反而是门口的招牌。
亚历山大正坐在的脸凑在笔记本电脑屏幕前,眼睛盯着屏幕上不断增长的代码。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一连串哒哒哒的声响。电脑屏幕最上端的摄像头旁边,一盏小小的绿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似乎在注视着这一切。
店门被推开了,门上的老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亚历山大听到铃声,腾的抬起头来。
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正在书写代码的窗口消失了,摄像头旁边的绿色小灯也随之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盒墟市集网的玩具交易页面,交易的玩具是一款半人高的大型模玩,主体是一条赤红色的中国龙,盘绕在一个中国风紧身打扮的少女身旁。
亚历山大没有动,只是向门口望了望。
来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栗黄色的短发,穿一身短款羽绒服,稍有些胖。她一只手挎着一只灰色的大手袋,另一只手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亚历山大低下头不再看她们,继续浏览盒墟市集里的中古玩具。
店内的商品,绝大部分的买家都是爱好者,而且大都有固定的爱好和目标,如果需要的话,自然会开口询问。而这一对母子,大概就只是看到了店名里的漫画或者玩具,进来随便看看。
两人在店里呆了七八分钟,围着周围的书架转了一圈,偶尔随意翻看一下,然后就如亚历山大的预料一样,推开店门离开了。
她们走了之后,亚历山大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子,耸了耸肩膀。在编写代码的时候,他总是会因为精神紧张而保持一个姿势不变,慢慢的就会积累疲劳,正好趁着这个时间来放松一下。
他走到店门口的玻璃门旁边,隔着店门向外四下张望了一下,店外空无一人。
亚历山大沿着店里的书架走了几圈,向后夹了夹肩膀,继续慢慢的晃动脖子。
他再一次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的书箱上,敲击键盘,打开了四五个不同的窗口。他熟练的切换不同的窗口,敲出或长或短的几行字母,然后一个一个依次关掉它们。
当最后一个窗口被关掉后,笔记本摄像头旁的绿灯亮起,微微地闪烁着。一个新的窗口弹了出来,正是亚历山大之前编写代码的窗口。
在只有亚历山大的房间里,哒哒哒的声音重新响起,屏幕上的代码继续增长……
亚历山大的店里,午餐时间的客人最少。
亚历山大锁了店门,打算到港口转转,在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顺便吃个汉堡,如果还能和另一个亚历山大一起喝上几瓶啤酒,就更好了。
沙皇汉堡就在潜航漫画玩具的对面,距离也就十多米,抬头就能看到里面在做什么。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对着汉堡店的老板伸出双臂。
“亚历山大。”汉堡店的老板也向他做出同样的动作。
两个熊一样的男人撞到一起,一只毛手握住另一只毛手,两只粗壮的手臂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两个人脸上的血管迸起,咬牙切齿的用尽全身的力气。柜台上悬挂的飞机模型也都跟着晃了起来。
终于,亚历山大输给了另一个亚历山大,他的手被颤抖着压到了点餐用的柜台桌面上。
“哈哈哈哈”另一个亚历山大狂放的笑了起来,络腮胡子也跟着上下抖动。“500 卢布,500 卢布。”他高声笑道,用手做着捻钞票的样子。
“你们两个居然不是亲兄弟,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艾莲娜从店内走出来,递给亚历山大一个用包装纸裹好的汉堡和一个大包的薯条。
输了的亚历山大一边听着艾莲娜的揶揄,一边嘿嘿笑着,一边伸出自己的右手,把腕上的手表对准非接触收款台晃了晃。
“哔哔,收款 500 卢比。”机器发出提示。在收款机后操作的亚历山大手舞足蹈,笑的合不拢嘴。
手拿汉堡的亚历山大则掀开盖着汉堡的包装纸,露出里面的三层肉饼给另一个亚历山大看。
“艾莲娜,他明明输了。”收款机后的亚历山大佯装不满,冲着正返回厨房的艾莲娜抱怨。艾莲娜连头都没回,一点都没管亚历山大的抱怨。
亚历山大一口咬穿了夹着三层肉饼的汉堡,鼓着腮帮子大嚼起来。一边向着收款机后的亚历山大挤眉弄眼的挑衅,一边眼睛咕噜咕噜转着,用眼神做着暗示。
“艾莲娜?”收款机后的亚历山大大声喊道。
“不行,客人马上就该多起来了。”艾莲娜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回答道。
亚历山大对着亚历山大摊了摊手,耸了下肩膀。
亚历山大也没等他,冲着另一个亚历山大摆了摆手,权当是告别了。自己一个人,嚼着汉堡,拿着汉堡和薯条,独自往港口的平台走去。
转过电影院的转角,少了遮挡的建筑,海风迎面吹来,像是一条滑溜的海鱼,顺着领口钻进衣服里,让亚历山大打了个大大的哆嗦。亚历山大绷起肌肉,硬抗海风,让竖起的汗毛慢慢伏下。
往海岸走也并不远,只需要走出四五分钟就可以站到海岸边。
亚历山大咬着汉堡,想赶在牛肉饼被风吹冷之前咽下肚去。结果就是,还没有到岸边,汉堡就已经全部下肚了。
天空碧蓝碧蓝的,远处的海面反射了天空的蓝,再透出水下的暗调,蓝的发黑。
港口在亚历山大右边,用铁丝隔栏围着,隔栏里面是港口的管理大楼,有着闪亮的玻璃外窗和高耸的天线塔。楼的南边就是港口的码头,现在是旅游的淡季,码头上只泊着一艘大船,看不到有其他船只入港。
亚历山大的左手边,是一条几百米长的堤岸平台,靠近电影院一边的是用防腐木搭建,靠近海堤一边的是水泥板路,中间夹着一条细长的草坪,还是枯黄的样子。堤岸平台的另一边,是整个港口文化园区上最大的一片游客广场。
海堤的边缘,是一条粗壮厚实的石头围栏,也是亚历山大看海时的专属座位。坐在石栏上,可以将整个海岸线尽收眼底,还可以遥望科拉贝尔尼桥。
亚历山大每天都会来港口旁边转转,看看天,看看海,看看游船,看看游客,也看看有没有栗色头发的高挑女孩儿。
港口的管理很严格,需要游船票才可以进入。所以亚历山大从未想过要凑近了去看,只能坐在公共广场岸边的石栏杆上,隔着海角和隔栏遥望。
但他坐的地方,其实只能远远的看到一些人头攒动,根本分辨不清头发的颜色,甚至无法分辨一个人是什么性别。
港口上停靠的是一艘巨大的游轮,如果去了船头,就是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船体很高,船底的弧线并不向着水面下延伸,而是看起来像水平的延伸到船的另一侧,给人一种很不稳当的感觉。像是一只在水面上漂浮的,戳满了窟窿的白底彩绘纸盒。
亚历山大从未从侧面看过这艘船,上一次他有机会登上这艘船的时候,还和玛丽娜在一起。现在,他就只能从船的正面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破烂的白底彩绘纸盒。
亚历山大转头望向大海,不再看那艘船。阳光晒在他的脸上,晒的脸上暖暖的,然后海风再过来吹冷。
亚历山大一根一根捏起薯条,塞到嘴里嚼碎咽下,时不时的抛出一根,围绕自己飞翔的海鸥里总会有一只俯冲过来抢了吞下肚去。
薯条已经冰凉,也不酥脆,甚至没有酱料。
等到手里装薯条的纸包空了,游轮也已经撤了舷梯,开始鸣笛。
亚历山大将手里的垃圾攥成一团,用手拿着,手臂用力将自己短暂的支撑起来,借力在石头栏杆上转了半个圈,双脚落在了堤岸的水泥板路上。准备回到店里,继续营业。
到港口坐坐,隔着海和围栏看看船和游客,是他每天的功课。
像是一个曾经发迹又再次陷入贫穷的人,总是炫耀曾经的辉煌。每天到港口旁边坐坐,看看天,看看海,看看船,看看游客,这只是他让自己回到过去的方法。就像他在港口的文化广场接手一家漫画玩具店一样,都只是回到过去的小伎俩,小手段。
“二十年之后,你会因为自己没做什么而后悔,而不是因为自己做过什么而后悔。”每次亚历山大做到港口旁边的石栏上时,总会想起这句话。虽然他一直都没有去查过这到底是哪个人的名句,但并不影响他深信不疑。
毕竟,离二十年还很远,而他自己,早就开始后悔了。
“那你做了什么吗?”这是亚历山大爸爸米哈伊尔的名句。
当然做了,我每天都会到港口坐坐,隔着海和围栏,看看天,看看海,看看游船,看看游客。亚历山大自嘲的想。
找回过去?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人活在世上,总不能只看自己的意愿来行事。那些别人早已不在意的承诺,自己坚守还有什么意义?
“你认为正确的事情,早晚还会再做的,不如趁早去做了。”这是亚历山大妹妹娜塔莉亚的名句。
当然,娜塔莉亚知道的更多一些,可能比玛丽娜知道的还多一些,但可能比尼克知道的要少一些。只是娜塔莉亚从不知道,他觉得放弃也同样是正确的事情。不是说放弃玛丽娜,而是放弃自己的幻想。一个普通人,就应该有个普通人的样子。
但每一次,亚历山大都觉得自己做不到,自己连彻底放弃,都做不到。
一个人可以因为年轻而热血,只有承担了后果,有了理智之后,才没那么理想主义了。
但一旦他成熟了,却又总会想起年轻时热血纷飞的时刻,即便有了理智,也仍然还是向往。
一个栗色长发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风衣,身材窈窕,在远处的游客广场上一闪而过。
亚历山大在裤子上抹了抹手上的油,将包装纸攥的更小一些,放进自己的裤子兜里,快步向着游客广场走去。
接近游客广场的旱冰场,人也渐渐渐多起来了。人们都还穿着冬装,应对春日的返寒。就这样穿着厚衣服,脚上踏着轮滑鞋,在不大的旱冰场里拉着手转圈。
在旱冰场的一边,角落里,亚历山大看到了那个栗色头发的女人。她正牵着一个半大孩子的手,帮助他保持平衡,从左滑到右,然后再反过来,从右滑到左。
亚历山大走近了,多看了两眼,然后默默的转身向自己的小店走去。
亚历山大在门锁上刷了下手表,电子门锁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轻轻向外弹开。
亚历山大进到店里,到小隔间里脱去外套挂好。然后,他出到外间来,在椅子上坐下,继续打磨那一架六十比一的白帝战机白模。
打磨完起落架,换弧板打磨机翼边缘的时候,门上的铜铃响了,沙皇汉堡的亚历山大推门走了进来,还拎了半打啤酒。
“忙完了?”亚历山大看了他一眼,继续手上打磨的活。
“忙完了!剩下的艾莲娜自己就可以应付。”拎着啤酒的亚历山大回答道,凑近过来看看一手白灰的亚历山大手中的活计。
“这么大?”他问道。
亚历山大白了他一眼。“我和你说过的,这是六十比一。你自己找地方挂吧。”
“好,我自己找地方挂。不用磨那么精细,随便喷喷漆就行了。”亚历山大说着,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亚历山大旁边。
“挂到你那里,丢的是我的脸。”亚历山大手上没有停。
看到他手上不停,亚历山大放下啤酒,直接从捆扎带里掏出一罐,拉下易拉罐上面的拉环,发出清脆的嘎嚓声。然后他自己来了一口,享受的挑了挑眉毛,打了个浅嗝。
打磨翅膀的亚历山大见不得亚历山大占便宜,于是他放下手中的飞机翅膀和打磨板,拍了拍手上的尘屑,用旁边的抹布擦了擦手,也拿起一罐啤酒,嘎嚓一声打开,仰头喝了一口下肚。
冰凉的啤酒苦中带甜,顺着喉咙流下,再返上来一个气嗝。
两个亚历山大相视一笑,举起酒罐碰了一个,又各自来了一口。
“艾莲娜最近脾气好像没那么大了。”亚历山大问道。
“啊?你看出来了?”亚历山大反问。
“啊?看出什么来了?我是说往店里挂这么大飞机她都不反对吗?”亚历山大反问道。
“噢,你说这个啊。可能,不反对吧!”亚历山大有点儿心虚的回答。然后独自喝了一口啤酒。
“噢,你还没和她说过啊?”亚历山大也独自喝了一口啤酒。“那你刚才觉得我看出什么来了?”他问到。
亚历山大听亚历山大这么一问,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然后他用力把自己的脸绷起,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发自内心的笑容藏起来。
“她不让我告诉别人。”他板着脸回答道。然后心虚的喝了一口啤酒。
“和我也不能说?”亚历山大用肩膀撞了亚历山大一下,撞的亚历山大一个趔趄,赶紧伸出脚稳住身子。
“等以后吧。现在真不能说。”亚历山大脸上的笑又漏了出来,傻乎乎的举杯,想要和亚历山大再碰一个。
亚历山大和他碰了一个,看着他那张笑的有些猥琐的脸,然后看着他举起易拉罐喝了一口酒,忽然若有所思。
“你俩睡了吧?”亚历山大问。
噗~,亚历山大一大口酒全喷了出来,酒雾均匀的喷满了对面的书架。然后他把啤酒罐丢到一旁,剧烈的咳嗽起来。
亚历山大一脸惊讶的张大了嘴,看了看自己被喷满了啤酒的书架,然后再一脸嫌弃的看了看咳弯了腰的亚历山大。
“啊~,你可真是。去给我擦干净去。”亚历山大回身捡起抹布,丢到他身上。“你差点喷到我的一比一尤达宝宝。”然后又杵了他一拳。
亚历山大咳了一会儿,渐渐平复了下来。
另一个亚历山大的一罐啤酒已经喝完了,把喝完的空罐放回到啤酒的卡纸包装里,然后又拿了一罐新的,嘎嚓的一声开了拉环。
“你们要结婚?”亚历山大问亚历山大。
“嗯。”亚历山大郑重的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刚刚扔下的罐还没有空,伸手去拿了回来,把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全灌到嘴里。
“艾莲娜不会怀孕了吧?”亚历山大再次问到。
这一回,亚历山大虽然闭上了嘴,但是啤酒还是从牙缝和鼻子里喷涌而出。好在,这回没被呛到。在他喷出酒来之前,似乎还有所预感,已经把啤酒罐扔了,正要用手去捂口鼻,正好接住了喷出来的啤酒。
亚历山大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什么都没有再问,只是默默的把自己手里的啤酒罐举起来,又大喝了一口。
亚历山大喷完了酒,用手抹了抹脸,把脸上酒沫抹掉,才把眼睛睁开。然后,他眯着眼找到抹布,拍到脸上把残酒擦干,还留了些模型打磨的塑料粉末在脸上。
“你别喝了,你要是呛死在我这儿,我没法和你孩子的妈妈交代啊。”亚历山大举着啤酒罐,似笑非笑的调侃他。
亚历山大愤愤的把抹布向亚历山大的脸上摔了过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亚历山大伸出另一只手挡住了飞来的抹布,然后又喝了一口啤酒,一脸嬉笑。
两个人,六罐啤酒,喝完下肚,两个人已经你捶我我捶你的来回了几个回合。
等两人磨磨唧唧打打闹闹的把店里重新收拾干净后,店门被推开了,门上的铃铛发出铜铃特有的叮当声。
进店的是两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像是大学的学生。一个瘦高个子,黑色头发,身材稍有一点儿佝偻。另一个是淡黄色头发,个子不高,带着一副黑边眼镜。两个人都白白净净的,一脸书卷气。
周五下午,大学生有些会到离学校比较远的地方,这两个客人应该也是圣彼得堡大学的学生,趁着周末的时间到港口来闲逛。
两个亚历山大不再互相推搡,也不再谈论亚历山大和艾莲娜的婚事,一个继续擦拭书架和漫画书的塑料包装,另一个则拣回战机的翅膀白模,继续自己的打磨工作。任由两个顾客随意的捡看书架上的商品。
两个客人从第一个书架开始就开始合不拢嘴了,在看到有趣的商品时戳戳对方,然后再凑到一起悄悄地交换一下意见。和刚刚两个亚历山大差不多。
亚历山大对自己店里的商品很有信心,很多商品虽然是二手货,但品相非常好,加上每一件商品都有做过二次包装,卖相也就更好了。但不好的地方就是,价格会比较高。平时来购买漫画和玩具的顾客里面。刚刚有稳定收入的人,为了满足自己年轻时未能满足的收集欲望,会来到亚历山大的店里豪掷一笔。已经成家的顾客,则更偏向于少量多次,一点一点补齐自己缺失的单本。大学生嘛,则是来的次数最多,消费毫无规律的一批,全凭当时的经济状况来决定能买多少。
亚历山大手上打磨着翅膀,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两个客人走到了哪里。
另一个亚历山大,则在店里随意逛着,也像是顾客一样随便看看,不过他的兴趣亚历山大知道的很清楚,他只喜欢军事模型,尤其喜欢飞机。
两个学生看起来有些拘谨,但这很正常。第一次来到潜航的客人,通常都不太愿意和虎背熊腰满脸胡渣的亚历山大直接对话,客人少的时候就更是如此。而当店内有两个亚历山大的时候,如果能在店里停留,还不是走马观花随便看看的顾客,基本上就是真正的漫画爱好者,一定还会再来。
两个学生会谨慎的先看清楚书背上的书名和标签里的价格,然后才决定要不要把书从书架上抽出来。两个人的个头就好像约定好的一样,黑头发的高个负责书架上部,黄头发的矮个负责书架下部,像是联合收割机一样掠过亚历山大的书架。
四个人在店里,除了两个学生偶尔的低声交谈,就只剩下亚历山大打磨翅膀的摩擦声。亚历山大不知道另一个亚历山大怎么想的,反正他自己觉得越来越尴尬,越安静越尴尬。这让他开始在心里埋怨伊万,到现在也不出现。
“老板?”联合收割机扫完店内所有的书架后,高个子的男生终于打破了沉寂。
“哎,哎。”亚历山大放下手中的机翼,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你这儿有九港大战的白兵吗?”高个子腼腆的问。
听到他这么一问,亚力山大就可以断定,这两个人今天应该不会消费了。店里的商品应该很合他们的胃口,但商品的价格又打消了他们消费的冲动,直接离开又会显得只逛不买,所以两个人会寻找一些刁钻古怪的退路,这样可以让自己离开的有点面子。
“九港大战啊,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亚历山大也笑了。如果别人打破了沉默,他还是很容易与人沟通的。“不过,你要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订一套,包装的品相不会太好,毕竟你要的东西,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东西了。”
“你这里能订?太厉害了。”高个子男生突然兴奋起来。那个矮个子黄发男生也凑了过来。亚历山大在他们的脸上甚至看到了一种朝圣一般的虔诚。
亚历山大曾经很熟悉也很享受这种目光,但是现在,亚历山大会觉得,这也未必就一定是好事。
另一个亚历山大则还是站得远远的,这是他俩的独特经验,如果两个人站到一起,很难会有顾客能平心静气的继续交谈。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就好像是要强买强卖一样。
“可以订,就是价格不会便宜,毕竟太少了,跨国运费也不便宜。你可以留下电话号码,我确定了价格和品相可以和你联系。”亚历山大确实有很长时间没有关注过九港大战的玩具了,但这种几十年前的模型手办,不是普通大学生可以负担的起的消费。
“如果不是收藏只是玩的话,我这里也可以直接出模,我记得九港大战在魔玩网登记销售电子版模型。“亚历山大快速的敲了敲键盘,看着板式电脑屏幕上的回馈信息。”有的,不过电子版白兵是八比一的,不是六比一的,而且是全封闭的机甲,没有里面的兵人。电子版价格是 2800 卢布,344 克,电子版出模一共 4864 卢布,可以给你算 4500 卢布。”亚历山大继续介绍。
“你这里还能打印电子版!”两个孩子彻底放开了。亚历山大觉得,自己在他们心里的形象,应该不再和暴力挂钩了。
“当然,不买也没问题,店里还有很多别的模型,你们随便看看吧。”看到两个学生都快牵着手跳起来了,亚历山大尴尬的冲他们笑了笑,又冲着另一个亚历山大笑了笑,毕竟笑比不笑要好吧,他心里想。
“那,白兵的价格大概要多少钱?收藏版。”矮个子男生问到。
“这个……”亚历山大有点疑惑。“你要现在订吗?”
“对,大概需要多少钱?”这个孩子继续问到。
“我现在确定不了,但我估计应该不少于四万卢布吧,还可能更贵,但不会超过六万卢布。白兵现在有包装的存量应该很少,仅次于山狗。再加上从中国到这里的运费,不会太便宜。”亚历山大报了个数,自己以前买山狗的时候花了一万五千卢布,是他在这儿给米哈伊尔白兼职了两个月的工资,一下子又都还给米哈伊尔了。十几年了,这个价格翻倍很合理。
“山狗?山狗是什么?”矮个子男生问到。
“山狗。山狗就是丛林版白兵,有迷彩,还有一套远程武器。”亚历山大说。“你们等一会儿,我看我能找到不。”
亚历山大顶着两个孩子崇拜的眼神,从一高一矮两张桌子中间出来,回身搬上自己刚刚坐着的椅子,放到收银台对着的书架旁边。踩着椅子,在书架的最上面堆放的盒子里翻找。
很快,书架顶上的灰尘就被亚历山大搅动的腾空而起,几个碎末吸进鼻孔,让他连打了几个喷嚏,把灰尘喷得更高更远。
最后,亚历山大找到一个纸盒,纸盒的样式就很古老,用的瓦楞纸板是一种淡色的牛皮纸材质,表面上用枣红色印着四个清晰的中文大字,应该就是九港大战的中文,在大字旁边,还印刷着一个兵人铠甲的反白半胸像。因为时间久远,还是使用插接方式制作的,纸盒被压的有些变形,瓦楞纸板的凹凸沟槽显得非常清晰,看起来很有年代感。
“找到了。”他把那半大盒子举起来,越过其他的玩具盒。“呸,呸。”他吐了吐落在嘴里的灰。
另一个亚历山大帮他扶着椅子,用一只手扶着亚历山大,把他连人带盒接下来。
亚历山大抹掉盒子上的灰,翻转着检查着包装。然后,他把盒子放在收银台上,端详了一下,轻轻的再抹掉剩下的一点灰尘。
“九港大战,山狗。”他环顾了一下众人,开口说。
几个人都凑了上来,但只看盒子,看不出更多的内容了。
店门这个时候又叮当了一声,伊万推门走了进来。
“伊万,你来了!”亚历山大本想打声招呼,结果被身旁淡黄色头发的小个子学生抢了先。他们认识。
“哎,阿列克谢,你来了呀。”伊万也招呼了回去。“怎么样,我老板这东西多吧?”他嘿嘿一笑,然后也凑了过来,站到了收银台里。
亚历山大见大家都盯着,出手把盒盖翻开,里面露出一个吸塑材质的内盒。亚历山大把盒子翻转,倾斜着,小心翼翼的吸塑盒倒出来。因为时间久远,吸塑内盒已经变得酥脆,有几个缺角和压碎的边缘。
吸塑内盒里,收纳着一个树脂兵人手办。兵人身着盔甲,盔甲上绘着迷彩纹样。盔甲的设计混杂着科技感和昆虫外壳的特点。从贴合身体形状的铠甲,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其抗击攻击的能力,和其他军模的棱面设计截然不同。盔甲表面有专门做旧,在经常磕碰的凸起部分布满麻点和划痕,一些凹陷的死角则积累了污秽,像是一具历经战火的铠甲。虽然是很久以前的手办,但还是可以感受的到其做工细致。
“哇~”除了亚力山大自己,围着的一群人都发出赞叹。
“这是什么呀?老板。”伊万问道。
“这是很久以前中国一家公司出品的手办,叫九港大战。这个叫山狗。除了这个还有很多其他的战争机器。”亚历山大回答道。
亚历山大将兵人从吸塑内盒中取出,放在收银用的桌子上。兵人的双足设计的很巧妙,可以受压转动,压力不够时又可以维持住当前的状态。亚历山大并没有调整腿部的弯曲角度,它就仅靠足部的调节就自然立住了。然后,亚历山大从两个孩子中间退了出去,转到收银台里,和伊万站到了一起。和伊万一起,观察着两个学生的表情。
两个学生的眼睛放着光,低着头,弯着腰,凑的很近,不过两个人都很有分寸,非常谨慎的不去出手触碰。
“就是这个。”那个被伊万称作阿列克谢的淡黄色头发的矮个子学生确认道。“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亚历山大微笑着看着他,并不接话。
“这个手办多少钱啊?老板。”阿列克谢问道。
“这个我可不卖,非卖品。”亚历山大微笑着摇摇头,摆摆手。“这个是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买给自己的,很多回忆,不能卖。”
两个学生都表现出一幅很遗憾的样子。
“你们可以经常过来玩嘛,别给我玩坏了就行。”亚历山大笑着说。“玩坏了赔钱修。”他补充道。
两个学生听到亚历山大这样说,很快从遗憾中走了出来。阿列克谢用手指着山狗手办,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看着亚历山大,似乎还在征得他的同意。
“伊万,你来招呼你的朋友吧。”亚历山大适时的将手中的权力下放给伊万,同时也偷偷的把责任扣在了他的头上。“小心点儿,这是个将近三十年的老玩具了,那时候的树脂质量不一定太好。”
然后,亚历山大从收银台后抽出身来,冲着另一个亚历山大使了个眼色,俩人聚到一块,偷偷往门口摸去。
“哦,对了。你……”亚历山大回过身,抬了下手,示意了一下自己在和阿列克谢说话。“你要想订的话,我尽量给你找,但白兵比较好找,和这个一样,就是没有迷彩涂装,没有那把长枪,武器上的配色是红的,不是蓝的,其他都一样。这个嘛,不一定能找到,这个是限量版,不太好找。你要订,就和伊万说,伊万会帮你记录。”
两个亚历山大出到门外,各舒了一口长气。亚历山大回头看看,三个学生的脑袋凑在一起,已经开始研究亚历山大的山狗了。
“你怎么不直接卖给他?看那个学生好像挺有钱的。你留着也是落灰。”另一个亚历山大从亚历山大的裤子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然后又抽出一根,递给亚历山大。
“陪我一根?”
亚历山大把他拿烟的手推开,然后自己从另一侧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你那里要卖最好的东西才能吸引客人,而在我这儿,如果把最老的卖了,客人就不来了。”
“要不你戒了吧,吸烟对孩子不好。”亚历山大从他手里接过烟盒,再揣回到裤子口袋里。
“嗯。”另一个亚历山大点了点头。“现在还好,等孩子出世,就真该戒了呀!”他感慨道,像是在留恋即将远去的旧情人,定定的看着手中的香烟。
“你偷着抽要有偷着抽的觉悟好吧!艾莲娜可就在对面呢。”亚历山大提醒他。
对面的店里已经亮起了灯,一身工作服的艾莲娜正在忙着收拾餐桌上的垃圾。
“真是个好女人啊。”另一个亚历山大看着艾莲娜忙碌的身影感慨道,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上了。他把手里的香烟熄掉,回身把烟蒂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走了,快到晚饭的时候了,该回去干活了。”另一个亚历山大先拍了拍手,捏着衣服的褶皱把衣服提起来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然后上下拍了拍。
亚历山大笑着把另一个亚历山大送走,正要转身的时候,另一个亚历山大叫住了他。“嘿,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抬头看去,另一个亚历山大用手拢在嘴边。“准备好西装。”他轻声喊着。
亚历山大给他比了个 ok 的手势,另一个亚历山大心满意足的走了。
回到自己的店里,三个学生还凑在一块儿,围着自己那个古老的模型在嘁嘁喳喳。
“怎么样?打算订一套吗?”亚历山大问。
“老板你帮我找找这个限量版吧。实在没有再订白兵。”阿列克谢接话回答道。
“你第一次来就想预订啊!”亚历山大挠了挠头。“伊万,你给介绍一下店里预订的流程吧。”亚历山大吩咐伊万,也是在暗示自己店内的规则并不是拍脑袋决定的。
“好。”伊万接过话头。
“在潜航预定中古货,我们会先给出一个预估的最高价。然后让顾客决定是不是要进行预定。如果预定,需要先交 2000 卢布作为定金,然后我们才会去找中古货的收藏者和卖家谈转卖价格和商品的品相质量。”伊万解释道。
“如果对方的售价低于我们的预估价,我们会让你们直接联系,沟通细节和细谈价格,并达成交易。最后我们要收取十分之一的成交价作为我们的服务费。那 1000 卢布也算在里面。”
“如果没有找到你想买的东西,会把定金退给你,如果超出我们的预估价格,超出多少我们退多少,退完为止。”
伊万比划着给阿列克谢解释店里的预定政策,亚历山大在一旁默默的检查山狗手办,然后把手办轻轻的放到吸塑盒里。
“那,如果我们不要了呢?”高个子黑头发的男生开口问到。
“那定金就不能退了。”伊万回答他。
“你们是同学吧?”亚历山大突然插了一句问。
“对,他们也都是圣彼得堡大学的学生。阿列克谢是……,是历史系的吧?这位……”伊万有些犹疑。
“迪米特里,我是学计算机科学的。”高个子的黑发男生自我介绍。
亚历山大正在将吸塑盒放回纸盒里,听迪米特里说是学计算机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男生白净的脸上有几颗雀斑,没有戴眼镜,个子高高瘦瘦的,后背有点佝偻。只有身材有点像是计算机系的。想到这时,亚历山大不禁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似乎也不尽然。
亚历山大把纸盒包装好,随手先放在了身后制作模型用的桌子上。
“大概就这样吧。这就是店里订购中古货的收费方法了。”伊万思忖了一下,结束了自己的介绍。
“如果订的话呢,需要先交 2000 卢布定金。山狗的话,很可能没人卖,如果卖的话,应该也不是原封的包装了,像我这个一样。已开封的,包装齐全,价格就不会低于五万,要是原封的,最多十二万卢布吧,对于学生来说这玩具太贵了。用这个价格,你其实可以买到很多其它做工更好的模型了。白兵的话,我之前说过,价格应该在四万到六万之间,原封包装。”亚历山大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遍价格,预定二手模型,尤其是顾客第一次预定,亚历山大总是要劝阻一番。
“店里现在有很多值得收藏的漫画和模型,不如先在店里选选看吧。第一次来就预定模型其实对我们两方都是折磨。”亚历山大解释道。
“嗯,预定特别麻烦,还需要很长时间。”伊万也在一旁点头帮腔。“第一次来,先看看店里的东西吧。”
说话间,店内又来了客人。每到周五的下午,进店的人才会多起来。
伊万拍了拍阿列克谢的肩膀,从收银台里出来,去招呼新进店的客人。留亚历山大照管收银台。
“再去看看店里的商品吧,肯定有其他你们喜欢的吧?这个山狗我也不卖,你们可以随时过来玩。”比起不确定性大且纠纷更多的预定方式,还是直接销售更好。
两个学生似乎也被说动了,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亚历山大决定再给他们加上一码。
“今天,你们第一次来,我们爱好又一样。这样,我给你们一个特别优惠。店内的任意商品,都可以给你们打九折。怎么样?”亚历山大向前探了探身子,凑到他们近前,轻轻的问道。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两个学生会意,点了点头,对着亚历山大笑笑,转身去选商品了。
伊万则已经在书架旁和新来的客人互相拍起了肩膀。
而亚历山大,则重新坐回自己在幕后的位置上,重新拿起打磨到一半的飞机翅膀,重新开始打磨。时不时的抬眼看看伊万招呼客人。
之前的两个学生也凑到伊万的旁边,几个人开心的像是在开 party。
和亚历山大不一样,伊万似乎有着发自骨子里的积极,像是一个为了社交而生的人。而伊万在喜欢社交的同时还喜欢漫画和模型,就很难得。
潜航漫画玩具,缺了亚历山大会断掉更便宜实惠的货源,但如果缺了伊万,亚历山大至少可以靠着身材和样貌赶走一半的顾客。就像是另一个亚历山大不能只靠厨艺来征服自己的食客一样,亚历山大只靠自己,漫画店也会面临经营危机。
这正是亚历山大需要考虑的事情。再过两个多月,伊万就要毕业了。
另一个亚历山大可以娶了艾莲娜,亚历山大却没办法这么做。亚历山大看了看被众人围住的伊万,为自己刚刚的念头感到好笑。
是时候找个新的兼职工了,伊万没走的这段时间,还可以让他培训一下新员工。
“老板,我明天能带电脑过来吗?”伊万半倚在收银台的桌子上问,他的身后,几个客人都远远的站着,继续着谈话,又时不时的望向这边。
“可以啊。不过,你要做什么?”亚历山大问道。
“明天早晨沙公司发布会你知道吗?”伊万问。“他们的官网上宣布要发布自己的产品。”
“我知道,最近宣传确实挺多的。”亚历山大点点头。“是量途的代工工厂对吧?”
“他们一直做的是加工服务,但这次铺天盖地的宣传要推出终端产品,所以我们在猜他们第一款终端产品会是什么。然后,我们想发布会后第一时间就做出模型来,放到几个模型网站上肯定会有人买。正好也可以在店里打印模型。”伊万表现的很兴奋,脸有些微微发红。
“你做?”亚历山大问。伊万做过几次模型,但无一例外的不能用,有些人天生就缺乏空间感和艺术细胞。
“不是,迪米特里可以做。”伊万回答。
“早晨来店里?你来我可就不来了。”上午顾客很少,亚历山大也不经常来,尤其是想睡懒觉的时候。
“我来开门,就像之前你去莫斯科那几天一样。”伊万回答。“多打印几个,可以去学校里卖,我晚上回学校就可以统计有多少人想要。”
这也是亚历山大最欣赏伊万的地方,他如果想要做到什么事,从不会被问题阻止,而是义无反顾的解决所有遇到的问题。
“好吧。”亚历山大也没有理由阻止他。“记得看好店里的东西就好。”伊万在店里,还有自己安装的安保系统,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好,那明天早上我来开门。”伊万征得了同意,解决了问题。转身对一群学生顾客比着 ok 的手势。
“伊万,等没客人了,我们谈谈你毕业之后的兼职问题吧?”省得他一会又突发奇想有了别的安排,亚历山大觉得正好趁他过来了,先和他约定一下。
“毕业?我还没毕业呢,我挂科了。”伊万搔了搔头,不好意思的笑了。“而且,我要继续读硕士学位,还要等几年呢。”
亚历山大的问题突然解决了,对于他而言,没什么比问题自己解决更好的了。他向伊万竖起了两个大拇指,为自己可以再延后考虑这个问题而庆祝。
在亚历山大回家吃晚饭之前,迪米特里买了一套来自中国悦智的铠甲龙模型,阿列克谢则买走了日本周刊少年的《死亡笔记》和短篇集原封版,还是店里唯一的一套。两个人都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大学生里,有钱的学生也多起来了呀。亚历山大有些感慨的想。怪不得一个几十年前的昂贵模型,两个人也会动心思。
“伊万,我要走了。”亚历山大和伊万告别。“你晚上吃什么?我给你买个汉堡?”他问。
“不用,安娜一会儿带饭过来和我一起吃。”伊万回答。他正在板式电脑前操作,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安娜是伊万的女友,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女生,和伊万一样雷厉风行的。也许是亚历山大多心了,但自从安娜知道店外的招牌会时不时的吸引一些奇怪的客人后,每次亚历山大不在的时候她都会过来和伊万一起。
“不用我走了。”亚历山大嘴上说着,推门向外走。也不管伊万的回答。
亚历山大每天都会营业到晚上十点左右,只有周五晚上要在晚饭前回家,每个周五的晚上,亚历山大的妹妹娜塔莉亚会带着亚历山大的小外甥回家来吃晚饭。周五的晚饭,也是亚历山大家里重要的家庭传统。
亚历山大虽然每天都回家住,但到家的时间太晚。到家的时候,他偶尔会看到父亲在客厅中抽着烟斗默默的徘徊。更多的时候是,父亲在他的小书房里研究他的数学问题,而母亲则已经早早的上床,把被子盖的严严的,暖暖的,侧躺着读上一本书,有的时候,晚回家的亚历山大还会听到书本掉在地上的声音。
平时吃饭,亚历山大就是去沙皇汉堡,或者与另一个亚历山大和艾莲娜三个人在海边支起烤炉,在烤炉里堆满牛肋排和香肠,就着酸黄瓜和辣酱,喝上几打啤酒或者干掉两瓶伏特加。父亲和母亲则更是简单,他们会延续他们十几年来的老习惯,在大学的食堂里解决每天的早中晚餐,两个老教授,你买你喜欢的食物,我买我喜欢的食物,然后堆在一起,一块吃。
只有在每周五的晚上,全家人聚齐,母亲才会亲自下厨,一家人可以吃到一顿丰富的家常饭。当然,也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母亲做菜做的很好吃。虽然她每周只做那么一顿饭,却是亚历山大吃到过的最好吃的饭菜。每每问起,母亲都会非常开心的介绍,这道菜的菜谱是出自哪一本文学名著的什么地方,对真正如何制作的过程,她又闭口不谈了。而亚历山大,母亲推荐的每一本书,基本上都只是走马观花的过一遍,那些纸质书,每一本都厚厚的,看起来很不方便。
亚历山大的店距离在大学街的家不算太远,但如果步行的话也需要将近一个小时。不过因为是在大学附近,无人短途车非常多,还有很多是开放式的招手停多人小公交,通常来说只需要十几分钟就可以顺利到家。
不过每周五的时候,亚历山大都会步行回家,今天,正好也沿途找一找,有没有可以买到西服的店铺,自己的身材近几年走样的厉害,就为了当伴郎穿上一天,也许租一件也是不错的选择。
虽然亚历山大很享受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尤其是和自己聪明可爱的小外甥相处的时候。但娜塔莉亚回来时,总会带起一波询问感情问题的小浪潮,虽然有时候想想还是挺暖心的,但家人们的关心还是让他感觉到压力。最近,连小外甥丹尼尔都开始问玛丽娜是谁。更让亚历山大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亚历山大确实会怀念过去,回忆那些记忆中的幸福片段可以让他开心。但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人生又不是小说,没有那么多巧合和反转。失去的人不会再回来,即便回来也会再次离开。有些事情,再怎么努力,到了最后也没有什么意义。
亚历山大走在大涅瓦河旁的人行道上,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口袋里是另一个亚历山大藏起来的香烟。他的手在裤子口袋里无所事事,开合着烟盒的顶盖。他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把另一个亚历山大想要戒掉的烟抽出来一支点上。但是亚历山大很熟悉这种冲动,也清楚的知道这种冲动会带来的后果。幸好,自己也熟知该如何克制这种冲动。
他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站到了路边,像拳击手一样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他把舌尖顶在上颚上,微微的出力。让舌尖轻轻的从上颚上划过,旋转着在上颚上画着圈。一股不可抑制的麻痒从上颚直透脑门,让亚历山大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自己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有趣了,没有必要做些什么去改变它。
也许,自己也可以像另一个亚历山大一样,拥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庭。一个带饭到店里一起吃的爱人,一个像丹尼尔一样可爱的孩子。
亚历山大的手又揣进了裤子的口袋,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在翻烟盒的盖子了。
亚历山大再一次把舌尖顶在上颚上,轻轻的划着圈,又打了一个激灵。
就这样走走停停,等亚历山大到家的时候,娜塔莉亚已经带着小丹尼尔摆放餐具了。家里弥漫着炖菜的香气。
“丹尼尔,你亚历山大舅舅回来了。”娜塔莉亚拍了拍小丹尼尔。
“嗯。”亚历山大笑着抱起奔向自己的小丹尼尔,把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用一只手护着,像是海盗肩上的鹦鹉。
“伊戈尔没来?”亚历山大往厨房里望了望,里面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忙碌,没有其他人。
“他今天来不了,他去工地了,有一个项目要做晚检,就在工地吃了。”娜塔莉亚把刀叉放好,将桌子中间的花瓶拿走,放到沙发背后的窗台上。
“他还说让我帮他做建筑模型呢,结果好几周都见不到他。”亚历山大的身子上下起伏着,带着肩膀上的丹尼尔也一起上下起伏。他用一只手稳稳的扶着肩膀上的丹尼尔,丹尼尔也用两只小手抱着亚历山大的脑袋,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这个小家伙越来越沉了。”亚历山大扛着丹尼尔,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围着餐桌转悠,上下颠簸着往厨房走去。
“舅舅,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你店里玩吧。”丹尼尔在亚历山大的肩膀上提着要求。小家伙很痴迷于动手去制作些什么,而不是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喜欢的是电子游戏和短信息源。
“你明天上午回家吗?不回家舅舅带你去。”亚历山大痛快的答应,小丹尼尔小小年纪,已经像他爸爸伊戈尔一样稳重,从不会糟蹋东西。
“妈妈,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小丹尼尔在亚历山大的肩膀上摇晃着小小的脚。
“明天爸爸会来接我们回家。但爸爸今天晚上要工作,明天可能要下午来。”娜塔莉亚伸出手,把丹尼尔从亚历山大肩膀上拽下来。“去叫外公吃饭。”娜塔莉亚轻轻的拍了一下丹尼尔的小屁股。
小丹尼尔像是被上了发条,摇晃着小手,晃着小脑袋,跑去外公的书房,嘴上喊着:“外公~,吃饭~”。
“那明天我可以带丹尼尔去店里玩了?”亚历山大问娜塔莉亚,只要事关丹尼尔,娜塔莉亚如果不点头,那就谁都做不了主。
“你去店里的时候我们都该回家了。”娜塔莉亚说。
亚历山大很清楚娜塔莉亚在说什么,她这是在抱怨自己每天的作息时间,而且,她还总是将这种作息时间与不负责任联系到一起。当然这些其实都还好,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而且一周也就顶多有几个小时可以让她抱怨。于情于理,为了自己闲适的生活,只付出这点代价也很正常,这比努力之后所付出的代价,要小的多。
唯一麻烦的是,当你觉得一个人不负责任时,你会不会放任自己的孩子和他打成一片?
而且,亚历山大觉得,虽然没有任何人提起过,但是每一个人都会在意他曾经进过教改所的事实。
亚历山大很想说上一句,「明天早上我带丹尼尔去店里」。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算了。如果自己没有早起,或者娜塔莉亚还有其他的理由等在后面,那就又是一次无效的努力。在上颚上转圈的舌尖带给他无法忍受的酥痒,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
娜塔莉亚从厨房端出晚餐要吃的食物,小丹尼尔则牵着亚历山大父亲的手从书房里一起出来吃饭,母亲还在厨房里给别的菜品调味。
亚历山大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在家里穿的宽松衣服。等他换好衣服,洗干净双手,回到餐厅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落座了,准备吃饭。伊戈尔今天没有来,娜塔莉亚坐到了桌子的侧边,左边挨着父亲,右边挨着自己的儿子。小丹尼尔旁边的座位空着,是留给他的。
母亲做的菜种类不多,但都很大份。一份混着各种颜色肉菜小块的土豆沙拉,一大盆土豆炖牛肉,还有一大盆炖蔬菜汤,一大碗酸奶油,一大盘面包和蛋糕堆在一起。每个人的面前放了一只盘子,里面已经按照每个人的喜好分盛好了食物,一旁放好了刀叉。一只盛饮料的小杯,母亲的面前多放了一杯红酒,把一条长桌摆得满满的。
“伊戈尔没来?”亚历山大的爸爸的目光围着餐桌转了一圈,开口问到。
娜塔莉亚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们一共就三个人,每个人都要问上一遍。他今天晚上有工作,就直接去工地了,吃饭也在工地食堂吃。”
“他问我一个几何题,老是不来,我记到纸片上了,一会儿你带给他。”亚历山大的父亲一边说,一边自顾自的叉盘子里的蔬菜吃,把牛肉拨到一旁。
“每次给你们出难题就能讨你们喜欢啊!下次我也给你们出难题。”娜塔莉亚撕下一片面包,用面包沾上盘子里的炖牛肉汤。
“这一招很好用的。我以前大学的时候就经常问你爸爸一些数学题。”亚历山大的妈妈捂着嘴笑道,亚历山大的爸爸脸上的皱纹也堆聚在了一起,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线。
“妈妈你们在说什么?”丹尼尔问,小脑袋转来转去的,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以后让你爸爸教你。”娜塔莉亚抿着嘴,既不拒绝,也不阻止。
“富兰克林效应。”亚历山大也加入到谈话里面来。“请别人帮一个小忙,可以迅速拉进两个人的关系。”他从自己的盘子里寻找炖牛肉里面的土豆。
亚历山大的爸爸和妈妈都饶有兴味的抬起头。
“你还真是总能知道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呢。”娜塔莉亚满脸狐疑。“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为什么会懂这些东西?”
亚历山大耸耸肩,什么也没说,往嘴里填着牛肉和土豆。母亲做的食物,调味朴实却浓厚,与沙皇汉堡那种嘴里满满的充实感不同,是一种弥漫在口腔里的味觉满足感。
入户门发出开门的电子音,然后是锁具齿轮转动的机械声。
门开了,伊戈尔走了进来。“我回来了”他喊着。
“爸爸,你回来了。”小丹尼尔的反应最快,已经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张着小手冲了上去。
娜塔莉亚也站起来。“你怎么又来了?不是有工作吗?”她嘴上问着,往厨房里走去,准备拿一套新的餐具。
“下午的时候提前去了加里宁区的工地,检查完了回来的。晚上再去莫伊卡河那边的工地,就正好能回家一趟。”伊戈尔牵着小丹尼尔的双手,把他提到空中。
“爸爸抱。”丹尼尔的小脚丫在空中踢腾。
“爸爸刚从工地下来,身上脏。你去洗手,爸爸把脏衣服先脱了。”伊戈尔把丹尼尔放在地上,弯腰轻轻拍了下他的小屁股。
“晚上还要去?”娜塔莉亚问。
“对,晚上要做照明测试和声音测试,今晚要加班。”伊戈尔就站在门厅里,将身上的厚大衣脱下,折好放在了门厅的地上。“哇,什么菜,好香啊。”他搓着手,笑得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亚历山大去搬来椅子,娜塔莉亚添了餐具,伊戈尔给自己的盘子里盛了炖蔬菜汤和酸奶油,坐到了亚历山大旁边。
“最近很忙?”亚历山大的妈妈问伊戈尔。
“嗯,有点忙。我还在攒年假,想在丹尼尔上小学前带他和娜塔莉亚出去玩玩。”伊戈尔把酸奶油在汤里搅拌均匀。
“哦,怪不得。你好长时间没来了。”亚历山大的爸爸用面包擦着盘底的肉汤。“一会儿,你到我书房,那个题,我解好了。”
亚历山大看到娜塔莉亚偷偷在笑,想起了伊戈尔没来之前的对话,自己也笑起来。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完晚饭,伊戈尔就准备走了,倒不是因为他要去工作,而是每周惯例的一部分。留娜塔莉亚在家里,和家人一起住上一晚。大概也是给自己放个小假,暂时脱离家庭责任轻松一下。在亚历山大的眼里,是很不错的家庭关系,或者说,是自己也想要拥有的家庭关系。
他用舌头,顶在上颚上画着圈,带着小丹尼尔收拾桌上的餐具,放到洗碗机里去清洗。
娜塔莉亚随母亲去了卧室说母女之间的悄悄话,亚历山大和丹尼尔收拾东西,父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一个人默默走去了书房。
亚历山大和丹尼尔留在客厅里,用纸折了飞机和灯笼,给丹尼尔打印了会弹跳的小企鹅纸模型,看了一集奇奇与多多,读了第一百遍伊万王子和灰狼的故事,娜塔莉亚才从父母的卧室里出来,坐在沙发上听亚历山大读完,抱着昏昏欲睡的丹尼尔到自己房间里,让丹尼尔睡下。
亚历山大还没来得及回自己房间,娜塔莉亚就出来了。
“你其实挺适合当爸爸的。”娜塔莉亚凑到亚历山大身边。
亚历山大知道娜塔莉亚在说什么,但他不这么觉得,他觉得陪伴这件事情每个人都可以做,当爸爸的应该能做的更多一些。应该给孩子做出一个榜样,指出一个人生的方向。就像自己的爸爸那样。何况,有孩子得先有个妈妈。
“你们要出去旅行?去哪儿啊?”亚历山大岔开话题。
“还没定下来,可能去中国,吃吃吃,买买买。也可能去海岛上晒晒太阳休息休息。”娜塔莉亚回答道。
“带丹尼尔的话,还是去中国吧。”亚历山大笑着说。
“为什么?”娜塔莉亚有些不解。
“他这个年纪,注意力也就能集中个十几分钟,你要每时每刻给他找不同的事情做才行。而且,水边还是最危险的地方。想休息,就你和伊戈尔两个人去还行。”
“我觉得你比我还适合当老师,你不提我都忘了这些知识了。”娜塔莉娅说。
“我回房间了。”亚历山大想要赶紧逃跑。
当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有了伴侣,有了孩子之后,他们就总会有意无意的去催促你。尤其是从不需要照顾自己心情的娜塔莉亚。
亚历山大合衣躺在自己的床上,用舌头抵住上颚,画着圈。在想和不想之间,一直挨到深夜,左右为难的睡去了。
亚历山大被剧烈的敲门声惊醒,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教改所里工具车间里冲压机的连续锤击。
窗帘的缝隙透出了强烈的光线,灰尘在光路里飞舞。
敲门声不依不饶的继续冲击着亚历山大的耳膜。
“听到了,马上来!”亚历山大高声回应道。
他抬起手腕,上午 11:41……
7 个未接来电……
像是对他起床的速度不满,敲门声再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更加急促。
“好……好……来了……来了……”亚历山大念叨着,打开了卧室的门。
娜塔莉亚站在门外,伸手递上来一个电话。
“你的电话……”她说。
“电话?”亚历山大一脸迷惑?
又是电话?
昨天晚睡让亚历山大的后脑还有些昏沉,他用两只手搓了搓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接过妹妹递上来的手机。
“喂~?”亚历山大把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的那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喂~?”亚历山大再一次对着电话发出询问。
“萨尼亚~!”一个有些微微慵懒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像是猫咪午后小憩后伸懒腰时发出的声音,只有那个喜欢把薄荷糖压在舌底说话的栗发女孩儿才会这样称呼自己。
亚历山大瞬间清醒了,他疑惑的抬起头,想去询问娜塔莉亚,但娜塔莉亚已经轻轻带上了房门。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电话里,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却清晰无比。
“我……”
亚历山大忽然记起了很多事情,自己似乎忘记去西装店挑做伴郎时穿的衣服了,裤子口袋里好像还留着汉堡的包装纸……
还有笔记本电脑……,是不是还放在收银台下面……
还有……,正确的事……
……,是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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